编者按:
自年4月起,尼加拉瓜国内出现了大规模社会抗议及骚乱,造成数百人伤亡。这次骚乱的起因是由于现任总统奥尔特加试图推动社保制度改革,尽管此后由于社会不满政府宣布取消改革,但此次骚乱的规模及持续时间之长却让人始料未及。为此,美国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于年11月发布研究报告《尼加拉瓜:革命与复辟》,对尼加拉瓜骚乱进行了较为详尽的分析,并对解决骚乱提出了建议方案。该份报告的作者理查德·费恩伯格目前是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教授,曾担任克林顿政府时期总统特别助理和知名智库“美洲对话”主席。一定意义上,这份报告也反映了美国国内对奥尔特加政府的态度。
该报告共分为八个部分,在报告的开篇作者就指出,当前尼加拉瓜的危机主因在于奥尔特加夫妇高估了自己,日益减少合作与融合,表现出更多的排斥与高压,而其最初的成功恰恰建立在广泛的联盟、稳定的经济增长与温和的社会融入政策。报告其后分析了骚乱的推动因素、奥尔特加政府强硬回应的原因及美国政府的态度。
一、奥尔特加治下的尼加拉瓜
报告在第二部分简要回顾了尼加拉瓜独立后的历史,这个国家不断遭受国内的纷争与动乱,目前是西半球除海地之外人均GDP最低的国家。在尼加拉瓜的历史上,索摩查家族曾经长期统治着该国,被认为是典型的考迪罗式统治:权力建立在忠诚的安全部队之上并不受限制,政党通过官方的保护得以发展,媒体对政府言听计从,并娴熟地运用融合与压制手段。索摩查家族还因此获得了尼加拉瓜三分之一的可耕地,以及大量银行、商业和不动产利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奥尔特加及其夫人在年重拾了其曾经的仇敌索摩查家族的独裁统治方式,干预立法和司法权,操纵选举,诋毁反对派诉求,并以权谋私。
报告在第三部分总结了奥尔特加的性格及统治。他的上台首先通过将桑迪诺民族解放阵线(下文简称“桑解阵”)强调社会正义的主旨和职团主义的政治基础相结合,笼络了商界、工会和天主教的支持力量,巩固了其权力基础。他的统治手段包括和重要人物保持私人关系,每日解决普通人问题,给予恩惠和实施贿赂等。经年累月,奥尔特加克服了桑解阵内部诸多挑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骨干力量。其后,他通过修改宪法对选举制度进行改革,不仅成功在年重新上台执政,并在此后允许总统连选连任,在年和年再次当选。
在执政期间,为了获得资金来实施其“负责的民粹主义”(ResponsiblePopulism)的战略,他获得了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国际金融机构和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及美洲玻利瓦尔联盟的支持。侨汇和出口收入也不断增加,尼加拉瓜GDP增长率维持在年均4-5%。但另一方面,他获得了对媒体的掌控,运用国家机器来骚扰反对派,并压制非政府组织。他逐渐打破民主制衡机制,将尼加拉瓜从实用主义的民主带向不自由民主,最终走到今天的独裁统治。
二、年骚乱的动因
报告在第四部分指出,年4月的骚乱起因在于政府未经民众充分讨论就推动社保制度改革,政府随后动用大规模武力镇压民众,导致社会不满和骚乱规模升级,事件进而很快上升为对奥尔特加政权合法性的质疑。尽管大规模骚乱的时间点无法精确预测,但其中存在着一些驱动因素:
(1)关闭异见者的通道。桑解阵牢牢把控着几乎所有权力,包括行政、立法、司法、地方机关和安全部队。
(2)有家族统治的预期。奥尔特加的妻子在年当选为副总统,有报道称其子女也将会担任政府要职。
(3)明目张胆的官方腐败。奥尔特加的小圈子掌控着国内加油站,反对派政客、法官等都是非法献金的接受者。
(4)将公共部门政治化。尼加拉瓜逐渐党政不分,桑解阵党员资格成为受聘公共部门以及接受政府福利的先决条件。
(5)对国家主权的让步。奥尔特加授予一位中国商人建设跨洋运河的特许权,但项目对于环境的影响、征地的价格评估等问题均未有明确的答案。
(6)学生的不满。大约18万名大学生生活在过度拥挤以及有待开发的首都马那瓜,而公共部门只吸纳桑解阵成员,私营企业又偏好上层社会后代,很多学生因此前途未卜。
(7)桑解阵内部的官僚统治。桑解阵内部反对奥尔特加夫妇的异见力量逐渐被消除,形成了奥尔特加夫妇自己的网络。
(8)与关键利益团体的关系出现裂痕。由于替换了讲求实际且有经验的桑解阵领导者,其与主要商业团体的关系开始松动。天主教会也出现了一批更为独立和具有左翼倾向的神职人员,与政府的关系淡化。
面对和平抗议者,奥尔特加夫妇采取了强硬镇压的方式,尽管在短期内这种战略有效,但却严重损害了政权合法性。究其原因,报告在第五部分认为:第一,奥尔特加以为强硬方式回应可以恫吓抗议者;第二,抗议者规模太大,只能诉诸武力;第三,政府日趋独裁,对异见者的容忍度日益下降;第四,有报道称反对派力量有美国情报部门支持,政府需要保持高度警觉;第五,奥尔特加夫人权力逐渐扩大但又缺乏其丈夫的政治手腕,要用铁拳回应。而奥尔特加本人由于受到身体状况的影响,对于危机的爆发似乎准备不足。
三、美国对尼加拉瓜的政策
长期以来,尼加拉瓜人普遍认为他们的命运为华盛顿所主宰。但事实上,报告第六部分认为与其说美国控制尼加拉瓜,不如说尼加拉瓜人以策略胜过美国外交官。在年奥尔特加重新执政后,美国试图限制其威权统治的倾向,却无济于事。然而奥尔特加和美国在反毒品项目上,以及和其他国际金融机构有着长期合作,包括持续地参与美国—中美洲自由贸易协定。对于许多华盛顿人士而言,奥尔特加是在无序的中美洲维持稳定的一支力量,以及可信赖的伙伴。美国因此在年的骚乱后一方面谴责奥尔特加政府,另一方面推动尼加拉瓜的内部对话。
尼加拉瓜反对派可能欢迎外部力量介入进行武力干预,以推翻奥尔特加夫妇,但是美国及国际社会并没有兴趣采取此类冒险行动。对于美国而言,拉丁美洲并非其优先议题;即使在拉美内部,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古巴的优先级也远高于尼加拉瓜,美国为此只尝试性地进行了几次国际调停。但在美国的几次调停失败,并发现奥尔特加没有软化立场的情况下,美国逐渐认为奥尔特加已不再是维持地区稳定的力量,主要在于:(1)独裁统治下的稳定是一种虚假的现象,民调无法真实显示民众的态度;(2)奥尔特加不再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对话人,奥尔特加夫妇的离开是重新恢复社会和谐的先决条件;(3)政治崩溃会影响经济发展,破坏投资者信心;(4)奥尔特加独裁统治的巩固将给本地区释放错误信号,甚至会被认为美国已不再愿意或没有能力维持自由民主制度。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因此在中期选举前发表了一篇措辞严厉的讲话,威胁尼加拉瓜将会受到美国全面制裁。
四、“软着陆”的方案
报告在第七部分简要谈及美洲国家组织的作用,并在第八部分提出了解决尼加拉瓜危机的方案,内容应该包括:
第一,确保奥尔特加夫妇最终离开政府,或是要求其尽早辞职,或是保证在任期结束后不再谋求连任,同时确保他们和家人、亲信免于起诉;
第二,在奥尔特加夫妇提前离职的情况下,应由一名在全国范围内广为尊重的人物取而代之;
第三,改革选举制度和最高法院,使其更公正可信,选举应由国内外观察员监督;
第四,将总统大选从年11月提前至年,并给予选举改革和反对派充分时间;
第五,整肃国家警察,解散准军事部队;
第六,建立全国真相与正义委员会。
此外,在转型过程中还有一系列其他复杂的问题,包括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由于尼加拉瓜国内政治力量极度缺乏互信,谈判和推动协议需要国际社会的介入。美国,或是美洲国家组织支持下的多国联盟,或是联合国应在其中发挥积极作用。
参考文献:
RichardE.Feinberg,“Nicaragua:RevolutionandRestoration,”theBrookingsInstitution,November.
撰稿:金晓文,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中国拉丁美洲学会理事、中拉青年学术共同体(CECLA)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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